坐在眼前的张梅，身形瘦小，但是性格开朗，总是微微地笑着。“我的故事很长，经历坎坷得都够写书了。”张梅特别健谈，将她的人生经历娓娓道来。

    今年45岁的张梅，是家中的长女，有一个弟弟，一个妹妹。1970年，在她出生后的第6个月，因患小儿麻痹症，张梅一直没能像同龄小孩一样正常行走。“双腿使不上劲，膝盖乏力，小的时候走路都是用手拽着裤子，一天不知道要摔多少次。”说起儿时，张梅有点轻描淡写，但是腿上、头上留下的各种伤痕，难掩儿时的伤痛。

    因为父亲是老师，家人一直没有放弃让她上学。9岁那年，她和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张勇，一起到穆圩小学就读。张梅奇怪的走路方式，总会被一些调皮的学生拿来说笑。

    “看到我拽着裤腿，走起路来左右跛行，有男生会喊我小瘸子、跛子，我弟弟听到这些，就会跟他们打架。”张梅说，小学头几年印象最深的就是，每次上学、放学都是父亲背着，还有弟弟为她跟别人打架的事。

    “他比我小两岁，虽然是弟弟，但是生活中，他更像是我的哥哥，经常替我打抱不平。”张梅说，小学五年时间里，姐弟俩一直都是同班，受到弟弟很多的照顾，所以自小姐弟俩感情特别深，毕业那年，姐俩都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板浦中学。

    虽然考入板浦中学，张梅非常开心，但是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不便，让她的求学之路倍感艰辛。在学校她从来不喝水，尽可能减少去厕所的次数，但是即便是这样，张梅最终还是在父亲的建议下，去了父亲所在的龙苴中学就读。

    腿脚不便给生活、就业、婚姻都带来重重障碍，家里从未放弃治疗的希望。高一那年，张梅的父亲张亦军带着她两次前往镇江进行双腿矫正手术。“去了两趟，做了截骨手术、肌肉移植手术等总共三次大的手术。”回想起当时的手术，张梅没有说起太多的疼痛，但是也就是从那时开始，她非常害怕手术室。

    ■ 努力，从未放弃

    1988年，灌云卫校发出招生消息。“那时职高就能分配工作，对我来说可能是个机会。”双腿矫正手术还在恢复期，张梅的腿上还绑着石膏，她就这样拄着双拐走进了考场。

    “一共只有30个招生名额，而我因为是上一年的毕业生，所以分数线还要比别人高20分。”张梅坦言，虽然是在高中读了一年，但是这一年实际上课时间没几天，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治疗双腿上，但是即便被要求分数线比应届生多出20分，张梅还是想试试。

    结果，张梅是幸运的，双腿矫正手术也挺成功，她从拄双拐变成拄单拐，而且顺利地考取了灌云卫校医士班，学习医学检验。

    “因为上小学耽误两年，治腿耽误一年，上职高那年我已经18岁，班上很多还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孩。”张梅说，下课后同学们经常呼啸着涌出教室，她拄着拐经常会被挤倒。“有一次在走廊里，我的拐杖被挤得从三楼掉到一楼，幸好人没事。”后来，学校为了照顾她，专门把班级调到一楼上课。

    职高第三年，张梅没能进入县医院实习，去了条件相对艰苦的陡沟乡卫生院。“因为腿部发育不良，一到冬天，我的腿脚最怕冷，那时在陡沟，冬天没有任何取暖设施，腿脚生了很多冻疮。”张梅抬起左腿，掀开裤脚拉低袜子，因冻疮留下的疤痕非常明显。“那时这个地方都冻出了一个洞，生疼。”张梅咬咬牙也就这么过去了。

    到了毕业的时候，要面对自己找工作。张梅回到了离家更近的龙苴卫生院，在乡卫生院争取到了先当临时工的机会，在化验室担任化验员。

    “1991年刚到龙苴卫生院那会儿，还不像现在这样，有一次性的尿检杯，尿检时用的都是些可再次利用的玻璃瓶，所以除了平时的化验工作，还要负责清洗这些玻璃瓶和试管。”张梅清楚地记得，上班的第二天下午，她一直清洗到晚上，才清洗干净了两大盆玻璃瓶和试管，而这些清洗的水并没有水龙头可以直接放出来，她得自己拎着桶去打水，再搬来板凳，拎着水桶爬上去，把水倒进一个在高位的池子里。

    工作比想象中的要辛苦得多。“那天晚上，我回家后就哭了，因为身体的原因，自小衣服都是妈妈洗的，我从来没洗过那么多东西，更不会拎着水桶还要爬高。”痛哭流涕中，张梅的心酸得到释放，从不轻言放弃的她，擦干眼泪第二天正常上班。

    工作日，每天坚持第一个到岗，并进行相应的清洁工作，张梅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。第二年10月，张梅从临时工变成正式员工。

    保证各项化验的准确，是张梅对工作最基本也是最高的要求。“这几年化验的项目不断增加、化验的病人数量也在直线上升，但是工作还是一个人在干。”平时工作并不轻松，但她一直还想着再考个文凭。2002年，她顺利考取扬州大学临床检验专科，通过在职研修最终拿到了大专文凭。

    2007年，她还顺利考取了医学检验师资格证。“当时是在淮海工学院统一考试，涉及基础知识、技术操作等四门。”参加这个考试时，张梅已经38岁，她清楚地记得，坐在她前后的都是研究生，而她只是一个仅有大专水平的乡镇卫生院检验员。

    仪器操作、化验技能精益求精，化验报告单文字表述准确率达100%，凭借那份执着与追求，这个拄拐上班的特殊工作人员，很快让本卫生院乃至全县卫生系统的同行们刮目相看。2007年，她被评为全县卫生系统“十佳医生”，被省人事厅、省卫生厅和省中医药局联合授予“2007年度江苏省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”荣誉称号。

    ■ 不幸，接踵而至

    女儿乖巧懂事，自己工作顺利，丈夫精心照顾着整个家庭，一家人生活虽然简朴但是很温馨。然而，上天没有就此眷顾张梅。

    2011年8月1日，星期一。因为印象深刻，张梅清楚地记得日期，甚至是星期几，以及那天的天气情况。

    “早晨一上班，遇上仪器故障，检验没法进行，前来化验的人不断催促，甚至开口骂粗话。”已经工作多年的张梅，在这个时候，没有撂下摊子，她得一边安抚病人情绪，一边忙着修理仪器。

    忙忙碌碌一整天，待到下午忙完所有的化验，张梅看了看时间，已经是下午5点20分。就在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的瞬间，张梅觉得头晕目眩，紧跟着头疼难忍。走出化验室没几步，张梅突然晕倒在地。

    同事见状，赶紧将张梅送到县医院抢救。紧急赶来的丈夫李德阳，看着妻子还穿着白大褂，眼睛却紧闭着，毫无知觉，他心疼地握着妻子的手，急得眼泪直打转。

    “颅内动脉瘤，你得有个心理准备。”在县医院，医生的诊断让李德阳惊呆了。8月2日，李德阳带着张梅转入市第一人民医院，医生也表示情况不容乐观，需要紧急转院救治，当时医生建议去上海。

    “上海，人生地不熟的，你们来常州吧。”张梅的弟弟张勇得知姐姐的情况后，竭力要求张梅去常州治疗。8月3日晚，昏迷中的张梅被转至常州第一人民医院，张勇一家人已经联系好医生，等待张梅住院。8月4日，张梅顺利地进行了脑部微创手术，出血情况得到控制，暂时脱离生命危险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张梅已经恢复到可以出院时，突发情况又发生了，应激性消化道出血。“当时大口大口吐血，我以为要完蛋了，内心非常绝望。”张梅说，没想到自己还能逃过这一劫。

    事后回想，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，冥冥之中似乎早有预兆。2010年底到2011年7月，张梅连续上了7个月的班，总共才休息4天。张梅回忆，因为人手紧缺，科里的化验工作几乎都是她一人在做，而且周末要去县里学习培训，每天都在忙忙碌碌。“我本来血压就有点高，当时头晕，我以为是正常现象，没想到变成一场大劫难，还好总算过去了。”张梅笑着说。

    其实，因为身体残疾，孩子出生后，张梅的丈夫李德阳担起了几乎所有的照顾女儿的工作，并为此放弃了原先的工作，这些年一直没有固定工作，全家的支出几乎全靠张梅的工资支持，某种程度上说，是张梅挑着家中的大梁。

    但是这次的脑动脉瘤手术加上临近出院遭遇的应激性消化道出血，二十多天的时间花费治疗费用20多万。“当时看病的钱，都是弟弟垫的，可以说我这命也是弟弟给捡回来的。”姐弟俩的感情也因此变得更深。

    ■ 捐肾，义无反顾

    弟弟张勇学业结束后，在常州工作，也在常州安了家。但这些年，张勇的肾病越来越重，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，幸福的家庭开始被恐惧笼罩。

    “弟弟的肾病有好多年了，关于捐肾，我和妹妹都有打算。”张梅说，因为她身体有残疾，父母一直不想让她捐肾，后来妹妹先做的配型，但是两次都没成功，她就开始准备各项检查工作。

    张梅生孩子后落下贫血的老毛病，因为一直没能查出根源，所以配型时可谓一波三折，为了排查血液系统疾病，她要经历一项非常痛苦的脊髓穿刺检查。“当时，我妈和我对象都在我旁边，针刺进去的那一刹那，我痛得眼泪唰唰往下掉。”张梅不想妈妈心疼，虽然痛得掉着眼泪，还是挤出了一点笑容，“妈，不疼，没事。”

    经历一系列的检查，一系列的审批证明，2014年8月29日，张梅一家、张勇一家以及父母、妹妹等人悉数到场，在常州第一人民医院接受医院器官移植伦理委员会的询问。

    “你身体残疾，还给你弟弟捐肾，是不是他们给你钱？”“你老婆身体这么差，为什么还让她给弟弟捐肾？”“你妈妈身体不好，你有没有考虑过手术风险？”……十多名医务人员犀利至不讲人情的问话如连珠炮一般。“活体器官移植审批程序相对麻烦，主要是为了防止非法的器官买卖。”张梅苦笑，要是一般人还真能给那些医务人员给吓住。

    很快审批结果出来了，她可以给弟弟捐肾。

    “12月8日下午，我还没下班，接到常州医院打来的电话，说是尽快赶去医院做移植手术。”接到电话的张梅，下班后就匆匆赶回家收拾行李，第二天一早在丈夫的陪同下赶到了常州。

    丈夫李德阳一直握着张梅的手，鼓励她，让她不要紧张。而张梅也在暗暗地给自己鼓劲，但是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。因为过度紧张，张梅内分泌失调，导致例假提前来了。

    原计划12月11日进行的移植手术，只能被推迟至18日进行。为了确保手术安全，17日下午，张梅提前进行了输血。“输血后，出现烦躁不安，身体不停地出汗。”张梅笑着形容这是因为要手术激动得热血沸腾，而那一夜她几乎没睡。

    18日，手术日期。早上六点，张勇来到张梅的病房，“姐，你害不害怕？”就在张勇问张梅时，她看着推门而入的父母亲，笑笑：“怕啥，这是我第八次进手术室了。”

    ■ 手术，延续生命

    说不怕，张梅那是在安慰家人。“工作后一到手术室去给病人抽血化验，我就腿软，熟悉的医生都会说，张梅你在外面等着吧。”张梅说，因为双腿矫正、剖宫产、阑尾炎、脑动脉瘤等手术，她已经上了七次手术台，那些痛苦的经历让她现在一到手术室就腿软。

    7点30分，张梅被推入手术室，准备进行左肾取出手术。主刀医生、助手医生、麻醉医生、巡回护士、器械护士，看到手术室里围了十多个人，张梅一下子变得紧张了。

    “医生，这位病人身上这么多疤痕，你们之前有了解吗？这手术能做吗？”手术室里一位护士大声地询问主刀医生。听护士这么一说，医生护士们都围上来看看情况。

    原来，张梅因为三次双腿矫正手术，曾从腹部取过一块肌肉移植到左腿部位，所以从腹部一直到腿部，留有很多的疤痕和针眼。主刀医生之前只知道张梅残疾是因为小儿麻痹，曾做过矫正手术，但并不知道她身体上有这么多疤痕。

    听着医生护士们在议论，原本心里就非常紧张的张梅，立马号啕大哭起来。“你要是不想做这个手术，现在就可以下来。”主刀医生征求张梅意见。“我做，但是你们别把我哭的事情，告诉我爸妈。”一两分钟后，张梅平息下来，要求手术。

    全麻过后，张梅顺利进行了左肾取出手术。11时50分，张勇进入手术室，准备活体肾脏移植手术。下午3时50分，张梅的左肾顺利移植到弟弟的体内，待张勇推出手术后时，尿路就已经通了，手术非常顺利。

    ■ 好人，一生平安

    张梅一直对女儿瞒着具体的手术时间，待到手术后的第三天晚上，张梅的妈妈才拨通在南京上大学的外孙女的电话，告诉她，妈妈和舅舅的手术非常成功。

    “换肾，这么大的手术，你们都不告诉我，万一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，怎么办？”电话里，张梅的女儿甜甜不停地哭着、质问着。

    “因为甜甜要进行英语六级考试，我不想让她分心，如果她知道我要手术，肯定从南京跑过来。”说起孩子，张梅非常骄傲。“自小独立能力就很强，考上南京师范大学后，孩子还是很努力，大一就拿了国家奖学金。”

    年后，身体逐渐恢复的张梅回到自己的家中静养，在丈夫的精心照料下，她的身体也一天天康复起来。“白天还好，晚上的时候还是会很疼。”张梅的丈夫李德阳说，就在昨天晚上，张梅还疼得想哭，“想哭就哭吧，哭出来还好受点，这样忍着熬人。”明知按摩不管用，李德阳还是会帮张梅轻轻地揉一揉。

    这么疼，你有后悔过吗？面对街坊朋友，说起捐肾的事，张梅很平静：“我不后悔，因为我用我的肾换回了我弟弟的生命，心里一直觉得很值，其实，我这条命也是我弟弟捡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张梅捐肾救弟弟的事在当地传为佳话，被县里评为2014年度灌云好人，龙苴镇党委领导和龙苴中心卫生院的领导多次去看望慰问她，并送去慰问金。

    一家人不离不弃，相亲相爱，残疾姐姐捐肾救弟弟，奏响了一曲生命之歌，演绎着血浓于水的亲情。看着姐弟俩成功地渡过了这道生命难关，我们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这对患难姐弟一生平安。